智者的锋刃
　　文：www.xlzx.cn 周涵

　　小说的主人公拉里，拿着三百美元的年俸补贴，前往巴黎，过着“晃膀子”的生活。所谓的晃膀子，在旁人眼里实则是无所事事，荒废青春。但为此，拉里甚至放弃了爱情和绝佳的工作。他离开美国，窝在巴黎一间破烂不堪的小旅馆里，以每天保持八小时阅读的方式，来寻找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答案。当他发现书本并不能给出答案时，他开始像流浪汉一样，四处游历。他下煤矿，做苦力，欧亚大陆四处漫游，甚至闯入印度高僧苦修之地，终于渐渐揭开生之面纱，重返美国，加入轰轰烈烈的世俗生活。

　　在毛姆的几部重要小说中，都有不断求索的身影。这或者是他自己的影射，在读完万卷书，行完万里路（他曾经作过两次环球旅游）后，他借自己笔下人物的口给出答案：美是人类惟一的救赎。对自然美的发现，对人文美的创造，这是惟一的生之意义。

　　拉里在闯荡数年后，穿着一身破烂出现在巴黎街头的咖啡馆中，说出那追寻已久的答案：拂晓中日出的瑰丽触及灵魂的震颤。在天与地的撞击中，看清自我的本性。而这种本性，不过如同尘埃，微不足道。 这个答案或者有些令人失望。因为几乎每一个公众人物都会说出这样的辞令，在宇宙面前，人是多么渺小。但我相信，真切的体悟，决不能凭借未经求索的拿来主义。当我们捧着书本，得到智者跨越数年，甚至终生后的譏语时，决不能仅仅通过慧根，便触及其中真实的含意。

　　在拉里为生之意义而忙碌时，有人却在为生之消耗而忙碌。艾略特是一个以混迹上流社交圈而自居的人。除了早餐，中餐、晚餐他都是在宴会上度过。不是受到别人的宴请，就是宴请他人。他将自己五十年的光阴，都奉献给了这种近乎集体主义的欢宴中。在宴会上，他穿着伦敦一流裁缝缝制的衣服，以和蔼可亲的态度招徕绅士贵族的名份。他终生奔波于伯爵夫人、子爵夫人的宴席上，直至病入膏肓，还不忘计较一张未到的宴会请贴。 “老淫妇。”艾略特留给世上最后的一句话，颠覆了“人之将死，其言必善”的推断。——他到死，也不忘回击这一次未受邀请的侮辱。

　　小说中还有一个人物，索菲。她原本生活很幸福，有一个爱她的丈夫，一个孩子。三人以令人无法置信的亲昵相爱着。然而，在一场车祸中，索菲瞬间失去了这两个至亲的人，丈夫和孩子。在寻死不成后，她和无数男人睡觉、酗酒、吸毒。“由于在天堂里生活过，她无法适应人间。因此，她不如一头栽进地狱。既然无法饮取天堂的甘泉，那么她宁愿，喝取地狱的尿液。”最终，索菲在一场混乱中死去。这一次打击，使她彻底放弃自己，甚至放弃了拉里的“救赎”——行迹四方之后，拉里认为索菲是惟一可以婚娶的人。他愿意迎娶索菲。

　　 “一把锋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；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。”

　　显然，对于拉里给出的答案，毛姆自己也很疑惑。在拉里眼里，艾略特，甚至她的初恋女友，伊莎贝尔那无比正常的世俗生活，都是聊不足道的，他们都有待救赎；但在艾略特与伊莎贝儿眼中，拉里又何尝不是有待拯救呢？ 

　　每个人的界限都无法超越，因为人只是一个混迹宇宙之中的有机体，从最终的意义上来讲，都无从辨识自己在无限中的位置。人永远超越不了自身的有限。也许这是智者存在的意义，他们明白，有限如同锋刃，很难越过，很难实现这最后的自由。因此，对于人类，他们有悲悯，有宽容，有谦卑。但是又有多少人意识到这种局限呢？我们大多数，从来都避开锋刃，不让自己意识到这种局限——或者无意去意识，或者有意去回避。

　　于是，我们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。生活本该就是按照这种样子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，被本能所驱使，受社会所制约，雄心勃勃、志得意满地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标，去征服，去创造。